明明是你老爹最好的礼物，最是深情送熊爹

熊清泉先生像 资料图

最是深情送熊爹

文 | 曹辉

一

公元2023年4月24日，癸卯年三月初五。上午9时30分，在湖南革命陵园旁边的金陵城市绿化陵园，熊清泉同志骨灰安葬仪式正在这里隆重举行。

作为一位与他有着25年“忘年交”的老朋友，我无论如何都会要去送熊爹最后一程。

清晨6点半，我起床。按照约定的时间，8点半赶到湖南革命陵园。9时，熊爹长子方沙抱着遗像，孙子达仁手捧骨灰盒，从寝园门口走出来，我们一起恭送熊爹入土为安。

微风柔柔地吹，细雨轻轻地飘，车队慢慢地走，深情缓缓地流。送行的人们，每个人都神情庄重而严肃。那霏霏细雨，明明就是亲友们思念的泪啊！

9时30分，仪式准时开始。子女孙辈站在第一排，熊爹生前好友及其他亲人站在后面，共同追思这位革命74年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

一切按照传统的丧葬习俗进行：司仪向灵盒鞠躬后，开始整理灵盒，之后孙子净盒，再正式供奉灵盒。女儿方为上前，给父亲摆放供品，并敬献鲜花。长子上前敬香、敬酒。司仪宣读熊氏家训。

随后，熊爹生前秘书徐联初作为原身边工作人员代表讲话，表达对老人家的无限缅怀之情。他说，老人家的人生辉煌、俯仰无愧，值得我们毕生景仰；高深政治思想素养与高超的领导管理能力水平，值得我们终身学习；对身边工作人员的严管厚爱、悉心培养，让我们受益一生，值得我们永远感激；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值得我们世代传承。

本文作者曹辉讲话

谭小平和我作为老朋友代表先后讲话，表达对熊爹的深切思念之意。谭小平还把他刚刚出版的新书放在熊爹灵前，向他倾诉心中的思念。我简单回顾了我和熊爹25年“忘年交”的历程，总结了熊爹5个方面的优点，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

长子宣读《祭父文》：癸卯孟夏，儿方沙携弟妹及全体家人，谨以敦诚敦敬之礼，伏告于先父熊公讳清泉老大人：遗泽恩重，子孙和定，期年归骨，泉下应安。……

熊清泉长子宣读《祭父文》

全体人员三鞠躬以后，正式送灵。熊爹的三位子女方沙、方林、方为走上墓碑，将盖在墓碑上的红布揭开，熊爹和夫人在海边的合影照片立即映入眼帘。依然是那么和蔼可亲，慈祥可爱，仿佛他从未走远。工作人员认真擦洗墓碑，并净穴，然后虔诚地将骨灰盒放入穴内。家属行礼后，封浆盖板。从此，熊爹就永远地长眠在这里了。

大家依次给熊爹献上献花，并瞻仰了墓园。墓碑后面刻了《熊清泉同志墓志铭》，两边石柱上镌刻着由我拟撰、著名书法家鄢福初先生题写的对联“清风有道传四海，泉水无声润三湘”。之后，大家依依不舍地离开墓园。

我一步一回头，再往前望，只见麓山正巍巍，湘水正滔滔。墓正对的方向，正是麓山脚下的湖南大学（国立师范学院1949年并入），75年前，他在这里参加地下党组织“方生社”，从此开启了他辉煌战斗的革命生涯。墓正对的方向，也是他老家的方位。从此，双峰县杏子铺老街上那个当年的游子，永远在这里深情地凝望着他的故乡。

我知道，我和他25年的“忘年交”至此划上了句号。

一一一

二

于我而言，熊爹确实是我人生路上的重要引路人，说通俗点就是“人生导师”。我的每一点成长进步，都得到了他的鼓励和教诲。受父母的影响，我又是一个特别讲感情、特别重感情、一辈子不害人不整人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去年他逝世后，我写了一篇怀念文章《但目送，熊爹去——追忆与熊清泉同志25年“忘年交”》，里面写道：我每年都要去看他几次，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带着妻儿去，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只是把他作为家中长辈亲人一样。有网友在文章后面留言：文章写得很好，建议以后称呼熊老，左一个熊爹右一个熊爹不太礼貌！网友提的意见很中肯，可他估计不了解我和熊爹的感情。在我心里，老书记是永远的“熊爹”，叫“熊老”反而生分了。

去年6月19日，我和家人在娄底祝贺父亲80寿辰，我在致辞时还特意提到了前些年熊爹清醒时我请他为父亲题写的“寿 祝您健康长寿 清泉”。那时候哪里会想到，此时的熊爹已是弥留之际（仔细一想也是心有灵犀）。10来个小时后，他就驾鹤西归了！20日吃过中饭起程回长沙，突然天降暴雨，我当时在感慨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哀悼从娄底走出去的熊爹呢？

6月21日清晨，我躺在床上，吟成挽联一副：

立鸿鹄之志，求主义之真，投身革命七十年精悟思想理论，清风有道传四海；

存家国于脑，念人民于心，秉政湖南八九载深谋蓝图愿景，泉水无声润三湘。

21日上午、下午，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抽时间撰写了上文所述的那篇5000多字的回忆文章，晚上9时选择在老家双峰县著名的自媒体微信公众号“土著民”上首发，同步发“今日头条”。文章一经推出，反响如潮，阅读量直往上涨。

6月22日上午，我在荷花池巷子的花店买了一束菊花来到熊爹家里吊唁。原来的客厅已改为临时灵堂，熊爹的遗像挂在正中间，正笑眯眯地望着前来祭拜的人们。作为遗像的照片摄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熊爹还在省委书记任上。两边挂的挽联出自彭崇谷同志之手：

殊勋在邦厚德在民一生党性修为高标仰目；

仁爱于心勤廉于事四壁书香逸韵劲节遗风。

再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我在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并把打印出来的回忆文章放在他的灵前焚烧。方沙大哥对我拟的挽联赞不绝口，说写得很全面很准确很有内涵。

6月24日，是送别熊爹的日子。早上7时40分，我到达明阳山殡仪馆。铭德厅门口挂的挽联“执政为清惠世如泉一片丹心热湘土，吟诗至兴挥毫有度十分牛气荡云天”，道尽了熊爹作为政治家、书画家的一生。我在门口领了胸花和《熊清泉同志生平》及《答谢词》（系我起草）。进入大厅，美容师正在给熊爹做最后的整容工作。大厅两边摆满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各界人士、各单位各部门敬献的花圈，夫人吴沁沅携全家敬献的花篮摆放在遗体前。

上午9时许，省领导和老同志、省直各单位、各市州、社会各界代表、熊爹生前好友和家乡代表等依次进入吊唁大厅，向熊爹遗体三鞠躬，并慰问家属。

吊唁仪式9时50分结束，随后进入家祭程序，我和众亲友共同追思老人家光辉的一生。10时10分，6位仪仗礼兵起灵，抬着棺木前往7号火化炉，我们跟在后面送行。10时21分，家亲属最后一次瞻仰了熊爹的遗容，齐刷刷跪倒在棺木前，恭送熊爹一路走好。

一一一

三

今年2月22日，方为大姐刚刚从美国回来，就把我和其他几位老朋友喊到一起，在报社附近找了一个餐馆，边吃饭边商量熊爹安葬之事。商议的结果，就是请我牵头承担《熊清泉专题片解说词》和《熊清泉同志墓志铭》的撰写工作。

熊爹生前出版了《清泉书画·书画展选编》《清泉书画·湖南牛礼赞》两本画册，我作为编委参与了这两本书的编辑出版工作，承担了大部分文稿（包括书评、后记等）的撰写任务。他晚年的很多报道也基本上是我执笔，以致于后来都有人说我是熊爹的专职记者。所以，这次的“一片一铭”撰写工作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的头上。

熊爹革命生涯74载，有两个最显著的特点：地下转地上，公社到省委。1948年11月他在国立师范学院读书时参加地下党组织“方生社”，从事进步学生运动，从此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革命生涯。1949年4月入党。1965年曾担任韶山公社书记，1988年担任湖南省委书记。

《斗牛图》/熊清泉

我把《熊清泉同志生平》反复研读，又把他的两本画册以及《江山万里行》《调查与思考》《熊清泉日记》《熊清泉相册》等找出来阅读，让我对他革命的一生有了更多的了解。

2月27日，纪录片大纲出炉。3月8日，6000多字的初稿出炉，我从“伴随革命 清泉出生”“寒窗苦读 追求真理”“三湘四水 劳苦功高”“赤子情怀 精神富足”“魂归故土 信念不灭”五个方面，全面总结回顾了熊爹光辉的一生。文稿发给熊爹子女后，得到了他们的肯定。

接下来就是全力以赴撰写墓志铭。因为是第一次写这方面内容，没有一点经验，起初有些诚惶诚恐。写出第一篇初稿，发给大家征求意见，心里是非常忐忑的，就像丑媳妇见公婆那种心思。

在写稿的过程当中，我首先要感谢我的大学班主任、湘潭大学期刊社社长、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导师王洁群教授。初稿给他后，王老师精心修改，比原稿精致多了。之后，方沙大哥、方为大姐又把稿子发给了熊爹生前秘书徐联初、邓立佳、罗德树、邓阳礼和好友谭小平等，他们逐字逐句进行了把关，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我在湘大文新院带的两位硕士研究生杜立、邓斯昶，也展现了他们深厚的古文功底。

“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经过不少于30次的修改，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磨，4月7日，经过熊爹子女的认可，墓志铭得以最终定稿，交付制作方刻碑。我以一句“完成一件大事”作为对过去一个月艰苦文字工作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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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清泉同志墓志铭

熊清泉（1926.12.17—2022.06.20），生于湖南省双峰县杏子铺镇，逝于长沙，享年九十六岁。

生于农家，艰辛备尝；求学国师，追求理想。己丑四月，入地下党；同年工作，初就衡山。转战省垣，赴任湘潭；伟人传统，悉心发扬。地委书记，九嶷郴江；省委常委，长沙市长；省委常务，辅助执掌。省长四年，呕心沥血；书记五载，勇于担当。七届全国党代表，见证历史新辉煌。两届中共中央委员，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二零零四，离职休养。

地下转地上，一生心向党；基层至封疆，公仆本色扬。尊师重学，科教兴湘；启迪民智，解放思想。湘东铁路，广电出版；烤烟工业，水利电厂。韶山灌区，人间奇迹；五强溪站，福泽三湘。东江移民，十万人得福；知青善置，数万家安康。十年绿化，生态建设显优良；机构改革，精兵简政效能强；平反冤案，公平正义得伸张。文化传承，湘昆花鼓发新声；精神赓续，湘大复校育栋梁。率农转工，“鱼米之乡”露新颜；重视能源，百姓敬称“电省长”。多措并举，市场经济得腾飞；招商引资，潇湘热土建设忙。廉洁勤政，清白家风传久远；培育干部，湘籍英才遍四方。引领湖南改革开放，奠基三湘农工转向。积极推动，得全域之民心；忠实践行，引一时之风尚。

杖围之年，初心不忘；情念苍生，造福梓桑。首设教师奖励基金会；创立隆平光召科技奖。老有所为，湖南老科协终身挂帅；学无止境，全球曾国藩研究会长。闲涉丹青，四海巡展；勤耕书山，宇内传扬。润笔尽捐，点燃希望；赤子其行，人民至上。

壬寅六月，乘风西往；草木含悲，故土神伤。清风有道，泉水无声；魂安四水，功存三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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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嗟夫！斯人已远逝，生者当如斯。熊爹走了，回望他74载革命生涯之路，给我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却很多很多……

心怀理想，对党忠诚。始终坚定站在马克思主义政治家的立场，坚决贯彻执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革命、建设、改革各个时期，都经受住了严峻考验，始终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与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不论是个人身处困境，还是国际形势风云突变，他所展现出的一股“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能乱其心”的仁人之风，将始终心怀党和人民事业大局观念展现得淋漓尽致。

实事求是，高明卓异。熊爹的工作方法就是每一个共产党人的工作方法——实事求是。他在推进工作部署之前，势必要亲自摸清当下所面临的情势与困难，在充分了解具体情况后，因地、因时、因势开展工作部署。熊爹的高明之处在于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能够精准区分当前的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这一工作方法使得他能够快速打开局面、驾驭复杂局面和推动改革发展，为湖南发展作出突出贡献。

初心不改，人民为重。“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是熊爹一生的真实写照。衡阳山洪爆发，他冲锋在前，帮助农民挑沙整田，冲在一线带领群众一起干。东江水电站建设，他积极协调保障工程指挥部有序开展建设工作，慎重稳妥做好10万移民的搬迁安置。就任长沙市长，他认真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从组织上、思想上坚决清除“四人帮”的影响,妥善安置了2.6万下乡知青的返城归岗工作。为提振湖南经济，提升人民群众生活质量，他致力于发展电力工业，为湖南经济社会长远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百姓敬称他为“电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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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当益壮，达仁知命。所谓乐天知命故不忧，离开“庙堂之高”的熊爹并不感到忧愁或失落。杖围之年的熊爹依然勤于读书、思考、写作，常有文章见于诸报。他的个人习惯映射在工作之中，也反映在他的退休生活中，即使在退休后也十分关注科教事业发展。他发起创立了湖南省教师奖励基金会并担任理事长（后改任名誉理事长)，支持创立了袁隆平农业科技奖励基金会、周光召科技奖励基金会，分别担任名誉会长、会长。同时还兼任湖南省老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第一会长，也曾担任曾国藩研究会会长、湖南红色文化研究院理事长，充分发挥经验优势、威望优势，继续努力为党工作为党和人民事业贡献余热。

修身养性，学无止境。1999年秋天，熊爹陪黄永玉先生到凤凰的过程中萌生了学画的念头，他问黄老：“像我这么大年纪能不能学画？”黄老鼓励说人到八十都可以学。熊爹便铆定了下来每天白天都要坚持作画几个小时，晚上就想画，思考怎么画，进步很快。其后他在省内外以及美国、日本等国家成功举办了个人书画展，出版有《熊清泉书画·湖南牛礼赞》《熊清泉书画·书画展选编》等书画作品集，并将380万元书画版权收入捐给希望工程。通常认为，领导干部离职休养，写字画画，纯粹是一种消遣，要想在这种修身养性中获得艺术成就，特别是具有高水平的艺术成就很难。然而熊爹做到了，而且还做得很好。熊爹他作画不是单纯的艺术消遣，更是一种将精神与艺术具象表达的过程，其中更为主观的，则是熊爹对人生参悟的诠释。

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河。今天，熊爹已魂归大地，又回到了人民中间。我相信，他的英名、业绩、精神和风范将长留青史，永远被后人铭记！（写于2023年4月24日）

作者：曹辉，湖南双峰人，1972年11月生。系湖南日报社文体频道总监、高级编辑，湘潭大学特聘教授、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生导师，著有《与名流面对面》《新闻背后的新闻》《我和我的湘大》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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