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餐露宿只为那五斗米，蓬头只为柴米盐

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委实不假。也就八九岁的时候吧，我就尝试做小小主妇了。记得家中每年要买二十多只小雏鸡，不会饲养，到长大，能存活十只八只已经算不错的了，而且母鸡很少，养大的公鸡要卖了换钱的。虽然留存不多，可一年年下来，院子里散跑着的花色各异的母鸡，也有十几二十只了。

每天，最欢喜的事情就是跑到鸡窝前捡拾微热的鸡蛋。那时，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声该是最动听的音乐。听到它们报功的高歌，只要在家，就要迅速跑去查看，因为有一些不合格的母鸡，对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不懂得珍惜，居然会啄食。尽管这样的事情发生不多，却不能不防范。

捡来的鸡蛋放在一只瓦红色的口小肚大的陶罐里，攒存起来，可以派上很多用场。每天捡的鸡蛋要细细数过，如果一连几天数量减少，就会知道不定哪一只鸡丢蛋了。当时的鸡都是散养，院子里、大街上随便溜达，到了晚上各自回各自的家，或是钻进鸡窝，或是栖息树上。偶尔会有一些不成材的，吃自己家的食，去别人家下蛋，就是俗话说的“野蛋”。无疑，那是最让人着恼且无计可施的事情。

忽然有一天，我去院外抱柴禾生火做饭，发现柴草下面有十几只鸡蛋躺在那里，那一份欢喜真的不可言说。而今，那样纯粹的欢喜却是很难找到了。

农家日子，除了在庭院中养一些鸡鸭之类贴补家用，都是要养一头肥猪，一来积肥，二来换钱。院落的一角，照例都是要有一个猪圈，尽管简陋，尽管肮脏。先是搭一个简陋的棚遮风挡雨，铺一些麦秸干草，或者隔些日子换一些净土，这是猪休息的地方。在靠外边的一面砌一个猪槽，用来吃食。棚的前面挖一个长方形一人多深的坑用来积肥，坑与棚之间，砌出一阶阶上下的通道，猪可以在那里自由活动。

这样的设备虽然简陋，对一只小猪崽来说，可算是一个乐园了。有吃有睡的地方，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吃饱睡足，到猪圈中踩踩粪，玩累了，跃上去继续吃，周而复始。到了年下，一般的都长足了膘，或是捉了去卖钱，或是自家宰了，过一个结结实实的肥年，好不快乐。

记忆中，我认认真真地养过几年猪的。有的猪面目可亲，性格老实，它除了吃就是睡，每天饭后给它倒几盆剩饭泔水，或抓上一把米糠就得了。有的猪比较奸，它吃完了稠的就等你加餐，必须守着它吃干净再倒入另一半，否则，它就光捞稠的。剩下稀的，造成浪费。还有的猪长得面目可憎，简直凶神恶煞般，性格也特别暴烈，它不安安静静地吃饭养膘，也不本分地踩粪积肥，经常把食槽拱翻，甚至拆墙挖坑，把猪圈炕上挖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那嘴巴居然可以拆砖，把面墙拆开一个豁口，理直气壮地窜出来。那时家贫，破旧的小栅栏门不堪一击，根本无力阻止那粗野的畜生，任它窜上街，到处乱跑。

听村中老人说，如果养了不守本分爱拆圏的猪，只须将残埂断墙处用圏粪做泥砌好，它便不会再拆。父兄俱不在家，我央了邻人帮忙补好，满指望从此相安无事。谁又知墙泥未干，那可恶的畜生三下五除二又把墙拆除了，大摇大摆在院中溜达。我急忙忙追出来，拣根棍子往圏里轰赶。你向左追，它往右跑，你向右追，它往左跑，横竖是不肯进去。你不追时，它挑戏般地用那贼眼斜一眼哼哼几声，让人无法不怒将起来，手持棍棒一阵乱打，那猪居然拼了命窜将过来，一时把我吓得哭了，赶紧向屋内跑。回头看时，那贼猪已经冲出院外。哭也顾不得了，尾随追去，喊了街上行人帮忙拦截。那猪是一家人的柴米油盐，万万丢不得。

究竟那头猪后来怎么样了，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小女孩家学会了用圏粪七歪八扭砌圏墙，不能每天求人帮忙的。只是记得满身泥点儿在猪圈旁与贼猪大打出手......

而今想来，颇是有些有辱斯文，又颇是有些心酸。可是，家贫哪管娴与蛮，蓬头只为柴米盐。农家儿女，在那逝去的年代，有几人能够衣着光鲜呢？时过境迁，衣食无忧的日子里很愿意使自己温柔娴雅起来。可贫寒岁月的点点滴滴，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闯进来，不羞不恼地温习一番。

也不知，究竟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