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银川公主最后选择谁做驸马:前世,王缨宁嫁入满家一腔赤诚却落得个被枕边人毒死的下场
继室夫人的合离计划【庄椿岁】
“夫人,你就别等了,小少爷是不会来了。”
丫鬟绿萼放下了药碗,搓了搓手,暗骂一声冻死了。听着外头热闹的爆竹声,心里很不耐烦。
今天是除夕,姚姨娘仁慈,特意赏了一桌子席面,犒劳几个下人,这时候旁人该是吃开了。
可她作为王缨宁的陪嫁丫鬟,好事儿轮不到,还得先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院儿里侍奉汤药。
“我是颂儿的母亲,她总该允他来拜一拜……”王缨宁枯黄衰老的脸上呈现出一丝热切的希望来。
论起来她才是妻,姚玉洁是妾。可如今她生的儿子要来见自己,还得姚玉洁这个妾点头答应才成。
“您要是得空,还不如多写几张鸾凤谱,过了年衙门上职,姨娘她用得到。”绿萼没好气的说道。
姚玉洁可不是普通的妾,她在官媒衙门里媒官,是入了官籍的。
入了官籍的妾室,不仅牢牢压了她这个正室一头,在这整个家里都是说呼风唤雨的。
姚媒官原是寒门庶族出身,以一纸文采斐然落笔如云烟的鸾凤谱,一朝成为闻名天下的媒官。
世人皆知姚媒官的鸾凤谱,一纸难求。
谁又知道这千金难买的鸾凤谱,竟是这位隐居在偏僻小院里的病的快要死了的女人所写。
“可,颂儿他……”
王缨宁知道自己的身子快要不行了,想要见自己儿子一眼,成了执念。
“我说了,小少爷,他是不会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绿萼摊开纸笔,催促她快点写。
“永远……都不会来了,你是什么意思?”
王缨宁无神的双目突然睁大,双手扯着绿萼的衣袖,一字一句的问道。
外头下人吃酒划拳的声音越来越大,绿萼愈发焦急不耐烦,一扬手将她甩了出去。
王缨宁的身子消瘦憔悴至极,整个人被摔到了书案上,浑身的骨头五脏六腑都摔碎了一样。
“你快说,颂儿他怎么了?”
她感觉不到疼痛,继续问道。
“是,你猜的没错,小少爷他没了,他不会再来看你了。”
绿萼腾的一下站起了身来: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日没的。终归是晦气的事,姚姨娘怕吓着将将怀了身子的三少奶奶,就将人速速的葬了。”
满颂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又没有子嗣,所以也没有人给他送葬,下人们哭一哭,就算了了。
堂堂的一个嫡子,生前不受重视,死后连该有的送葬仪程都没有。
王缨宁如雷重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王缨宁挣扎的坐起身来,喃喃道。
“我的夫人,大过年的我哪里有功夫在这里说笑。小少爷他吸食过量的五石散丢了性命,这件事可不光彩,老爷那边忌讳着呢……”
绿萼话还未说完,王缨宁一口血喷了出来,落在书案的鸾凤谱上,成了点点的梅花。
“为什么?!”
王缨宁连着哀嚎了好几声,声声都啼血,可她眼睛早已经干枯了,哪里还有泪。
蜿蜒流出来的却是两道血痕。
她的颂儿怎么会去吸食五石散。
那是个被姚玉洁从她身边抢了养在膝下的孩子,他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饶是多么的胆小怯懦,这孩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阿娘,是他们对不起你,你再忍一忍,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想法子带你离开。
这句话就成了王缨宁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她的颂儿说要带她离开,离开这个利用她、欺辱她又禁锢了她一辈子的满家。
可如今,却告诉她,颂儿没了。
“旁人没有逼他吸食的,都是他自己偏要吸,这事儿还被路过的晋安侯和老爷给瞧见了,他们可以作证……”
绿萼像是唯恐她不信,又说了一句。
晋安侯,那是何等的人物,他作证?
他可是那姚氏一生最得意的高门皇室女婿。可笑的是当初还是她王缨宁亲自上门为他与姚氏的女儿做的婚。
老爷,满璋之,那是她的夫君,颂儿的父亲。
他作证,自己的儿子是自己找死,与旁人无关?
王缨宁嗬嗬冷笑出声,而且笑的越来越大声。
她这一辈子就是一个笑话……
那年,她才十三岁,嫁给了心心念念的他。
她满心赤诚,以为能用真心将他捂热,上杆子事事为他着想为他筹谋。
而他,他对她从来没有真心,只有利用。
想她王缨宁士族出身,年幼时的相貌才情、长成后的风范气度也都曾为人称道。
她写的一手出色的梅笺小字,极富文采。
反之,他们满家虽然富庶,但终归只是出身低贱庶族寒门。
他借了她身为士族的势,才从一介寒门学子一跃成为堂堂郡守。
为了弥补他最宠爱的姚姨娘,他让姚姨娘替代她成为闻名天下的媒官。
而她却为了能与颂儿多见一面,不得不替她写那些被世人称赞的鸾凤谱。
原来,到头来都是她给他人做嫁衣裳,被利用完之后被弃在后院,一日一碗******的灌来,成了个不死不活的活死人。
直到死。
死不瞑目。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绿萼缩了缩身子,不敢去看她死不瞑目睁的大大的眼睛:
“你也不要怨旁人,怨就怨你自己蠢,怨老爷当初不顾士庶之别,把你嫁来满氏。
南朝齐十九年。
时任南郡丞的东海郯县士族王源,收了五万的聘金,将家里年仅十三岁的大女儿王缨宁嫁给了富阳庶族满璋之。
要说这满璋之比起王缨宁来,大了整整十几岁。
王缨宁嫁入满家的头一天,满璋之连她房里都没到。
王缨宁十三岁,是个好面子的。
这伤了心又没了面子,郁结难消,生生的害了一场病来。
害了病的王缨宁在一个雨夜里醒来。
“少夫人醒了,快来喝了这碗药。”
小丫鬟殷勤的上前将她轻轻的扶了起来。
喝药,原来到了阴曹地府也得喝药,王缨宁心中积攒了巨大的怨愤,一挥手将丫鬟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上。
绿萼还当是是她又在闹小性儿呢。
却不知完全醒来之后的王缨宁惊愕莫名的打量了四周,又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收拾药渣子的绿萼。
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又怪异的神色来。
“少夫人醒了!”同样是一句少夫人醒了,这一声里满是欢喜。
是红药,前世里不得她重用,却为了她顶撞姚姨娘被剪了舌头废了双手的红药。
她可怜的红药,王缨宁迅速闻声看去,眼中闪出一丝泪光来。
“红药……”王缨宁透过泪眼看向红药,喃喃的自语道你还活着,真好。
真好。
“我不想吃药,端走。”
王缨宁忍住浑身传来的病痛,伸出手来给红药。
红药有些受宠若惊。
同是陪嫁丫鬟,平日里少夫人一向更喜欢嘴甜机灵的绿萼,却很少注意到她。
“少夫人病了,怎么能不吃药呢?”绿萼顾不得手上被药碗划了一道口子,急急的开口劝道。
“吃了药,身子才好得快,才能早些见到少爷呢不是?”
若是以往,她提到满璋之,王缨宁必然动容,赶紧乖乖的把药喝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以后谁若再劝我吃药,”王缨宁淡淡说道:
“就替我把它喝下去。”
不仅绿萼,连红药都愣了一下。
少夫人性子素来温和大度,从没有用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过重话儿。
绿萼一时愣住,不敢再开口了。
“你出去。”
王缨宁语气冷淡的说道,她满家众人夸她最温和大度,这辈子她却一点都不想了。
绿萼咬了咬牙,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红药留下吧。”王缨宁语气柔和。
虽然有些受宠若惊,但红药迟疑一会儿,还是小心开口劝道:
“少夫人病着的时候,夫人与老夫人来看过了,还带了一些参药来。少夫人若是觉着身子大好了,便由奴婢去跟两位长辈告一声。”
“也免得老人家惦记,可好?”
她家少夫人虽然出身士族,可娘家早已败落,如今王家老爷又被罢了官。
所以少夫人除了个空落落的士族身份,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啊。
可她又有个有傲骨的性子,素来只肯她施恩与旁人,可不愿向他人低头的。
尤其这满家还是庶族,少夫人便更不肯矮下姿态来屈就了。
若长此以往,在这满府里恐怕也就没了立身之地。
红药年长几岁,思虑也周全一些,也多次劝说,可惜少夫人只当她是杞人忧天,不愿听她啰嗦。
“夫人与老夫人是来过,不过就一回,夫人更是连坐都没舍得坐,远远瞧了一眼便走了。”
绿萼就坐在门口听着,手被碎碗划了个口子,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也不见少夫人心疼一句,心里正气闷呢。听着红药的话,立即起身进屋反驳:
“倒是姚姨娘,自打少夫人病后,便一直衣不解带的侍奉在床前,前些日子累的也病倒了。少夫人若要谢,总该先谢一谢姚姨娘才好。”
王缨宁看着眼前的两个丫鬟,这一切都跟前世一样。
红药让她去与夫人与老夫人搞好关系,她却听了绿萼的话疏远那两位,反过来对于心怀叵测的妾室姚姨娘感激不尽。
“少夫人才来满家几天,自然是要与姚姨娘好生相处,博个宽厚的好名声,”
绿萼以为王缨宁是听进去她的劝了,又凑近了她耳前眯眼小声道:
“那日姚姨娘侍奉少夫人过于疲累,在少夫人的床前昏厥了过去,恰好被少爷看到了的。”
“若是,少夫人好生去安抚一下。不仅姚姨娘感怀您的厚德,就是少爷那边也定会对少夫人另眼相看呢。”
绿萼知道夫人心里对于少爷的看法十分的在意,说话儿带上他,夫人总会听进心里去。
让他另眼相看,王缨宁心中冷笑一声,那是上辈子卑微的念头,这辈子她可不屑了。
王缨宁转过头去,苍白的病容,漆黑的双目,意味深长的看了绿萼一眼,这一眼看的时候有些长,绿萼莫名的生出一分心虚来。
“少夫人……”
“滚出去。”
滚出去,少夫人让她滚出去,绿萼彻底愣住了。
少夫人那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出身,从小在建康城王家老太太身边长大的。
士族最重雅正宽和,谦恭有礼。
一个滚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冰冷至极,绿萼浑身打了个哆嗦,灰溜溜的出去,这次再也不敢在门口偷听了。
“少夫人,方才……您说滚……”红药有些惊奇,忍不住问道。
这世上没有规定人不能说滚,旁人说得,少夫人说得,她只是觉得少夫人大病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是啊,我让绿萼滚出去。”王缨宁淡声道。
上辈子的遭遇,不啻于在地狱里滚了一遭,又经历了生死。
她现在就是满身戾气的恶鬼,还有什么说不出来做不出来的。
红药认真的点点头,道:
“少夫人说了让她滚出去,她就得滚出去!”红药点点头,认真说道。
王缨宁弯了弯唇角,想要笑。
可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大会笑了。
心里头被怨气愤恨堆满了,若是不想法子消解,她不仅不会笑,还会疯。
“你去打些温水来,我要梳妆。”王缨宁轻轻的吩咐道。
王缨宁洗完了脸,由红药扶着走到梳妆桌前坐定,看着镜子里稚嫩的自己。
虽然面色苍白病气不浅,没有丝毫的表情,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娇俏美人的模样。
再也不是前世里那朽败枯黄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样子了。
王缨宁伸出细白柔嫩的手指取了一滴桂花露,在鬓边如云的青丝轻轻的摩挲着。
红药手脚轻快,为她梳了个百合发髻,簪了支金步摇。
虽然是妇人的发髻,但看起来更加显的她稚气娇小。
衣裳是王缨宁亲自下手选的,是一身绣了银边的牡丹红的绸缎束腰襦裙。
“少夫人怎么选这件儿衣裳了?不是最爱那件鼠背灰色的素裙……”
红药其实也觉得她穿鲜亮一些的衣裳好看,但以往为了讨满璋之的欢心,少夫人总是喜欢选些老成端庄的颜色做衣物,首饰选的也偏成熟低调些。
“将所有素色的衣裳,都扔了。”
王缨宁看向镜中的人,皱了皱眉头。
她病了好几日,这脸色本来就苍白没血色,被这支明晃晃的金步摇一衬,更加病怏怏的没有气色。
“选那支鹤首白玉簪子吧。”王缨宁忍下咳嗽,又吩咐道。
其实她的衣裳首饰并不多,也就摆了面上的这支白玉簪子贵重些,衣裳鲜亮的也就两件儿,若是素色的都扔了,就真没几件儿可以穿了。
但红药从来不会拿这些琐事儿来烦扰自家主子,她说什么都应承说好,赶紧上前给她取下步摇,换上了清雅一些的白玉簪子。
“少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红药小心的搀扶起王缨宁,她的病还未好全,竟要出门走动,红药怕她真的要去姚氏那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愁苦。
自家的小姐这才十三岁,就成了人家的少夫人。
这人情世故通的少,对人心的善恶更是懵懂的很,做事全凭一腔单纯的心思和热忱。
“醒了,自然是去老夫人与夫人请安的。”
王缨宁又开口,还有些不习惯自己原来这把柔美的好嗓子。
可惜上辈子这样的好嗓子只拥有了几年,就被那一碗又一碗汤药给熏坏了。
她后来察觉到那些说是给她治病的药里其实掺杂着慢性******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想来,那药定然与姚姨娘脱不了干系。
有些事,还得一步一步的查。
当然,到时她不介意亲手给他们也都灌上一碗,尝尝。
“啊……哎!奴婢这就取伞来!”
这边红药没想到少夫人今日竟想开了,心中不由的大喜。
满家老夫人院子里有两棵芭蕉树,如今雨打芭蕉,很有几分闲适的模样。
王缨宁多看了把芭蕉两眼,红药在后面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小声道少夫人快些进去,外面冷仔细着凉了。
大夫人谢氏没料到王缨宁会亲自过来请安。
看着她还带着病气,身子也瘦了一大圈,安安静静死气沉沉的坐在雕花木椅上,椅子空了一大半去。
原本还想着出言拿捏她两声,却被老夫人一声咳嗽堵了回去。
“新妇,你身子可大好了?”
老夫人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孙女差不多大的儿媳妇,规规矩矩的请安。
虽然僵的跟个木头人儿似的,没有一丝热气儿,但也不跟外头那些士族小姐一样骄矜傲气。
老夫人细细打量着她。
听儿媳谢氏说她新婚之夜时,因不满璋儿未进房门,气恼的哭了好几场去,差点寻死觅活惹了笑话。
如今看来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也也不大像是谢氏说的那么不体面。
“回老夫人的话,已经大好了,”王缨宁既然挤不出笑容来索性就不笑,但神情能游刃有余的控制在个娴静温和上:
“听这丫鬟说,在我病了的那几日,让老夫人与夫人跟着担忧费心了。”
说着起身盈盈而拜,喉头一痒,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红药赶紧上前扶了她起来。
老夫人不满的看了谢氏一眼,这出身士族的新妇,哪里是不体面,分明就是谦逊有礼,落落大方。
“虽然你已嫁入我满家,可毕竟才十三,就急着贸然行房,虚空了身子,你自个儿遭罪不说,日后我满家的子嗣之事可如何是好。”
大夫人是商户出身,说话难听不讲究,也是就怕她如今对璋儿一腔的情意,又不甘那姚氏受独宠,听不进去她这做婆婆的话。
不过她这话虽然难听,却正中王缨宁的下怀。
她对满家只有恨,对那满璋之更是恨得彻骨。
这辈子怎么可能再去和满璋之亲近!
“新妇明白,谢夫人提点。”王缨宁丝毫不扭捏,瘦削苍白的脸上都是诚恳接受。
还以为她们士族个个都是些骄傲听不进去人话儿,没想到她倒听进去了。
谢氏有些惊讶。
“你怕是不知,你病着的那些日子,多亏了姚姨娘伺候在你的床前,如今还病倒了,若你有心,还是去看看她。”
王缨宁闻言点点头,道:“该是好好谢一谢的,虽说妾侍主母天经地义……但姚姨娘所作所为确是令人感动。”
转头又吩咐着:
“红药,回头你去我房中取了我最中意的那件儿足金七宝步摇给姚姨娘送去,替我好生谢一谢她……”
“还有,嘱她日后不必每日到我房里请安,只管好生养病。”
谢氏闻言,嘴张了张,始终没有说什么。
姚氏本来是璋儿的正妻,为着娶眼前的王氏过门,璋儿只得委屈她由妻降为妾室,为了不让人耻笑,只说原先的正妻没了。
所以论起来,还是她们满家对不住那姚氏。
为了弥补她,平时除了称呼,日常用度以及在府里下人面前的地位尊崇,都还按她是正室时候的来。
所以,莫说让她每日去王缨宁房里请安,连平日里见了面,她都是直着身子,以妹妹称呼王缨宁的。
可妾室就是妾室,怎么能真的按正室夫人的规制来。
今日被王缨宁一语道破,谢氏心里微有不满,但也无法反驳。
谢氏暗暗看向王缨宁,见木木的坐在那里,小小的尖尖的脸蛋儿,就像是个稻草扎成的纸人。
虽然有些诡异,但分明又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了。
对于王缨宁的这些话,老夫人却是赞同的。
他们满家虽说是庶族,可也算是要脸面的清白人家,又小有家财,这规矩什么的就更要讲究起来了。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里能坏了规矩的。
外面的雨淅沥沥的越下越大,老夫人留了大夫人谢氏与王缨宁在她房里用早膳。
别看王缨宁生了病还没好,她这胃口却是不错的。
红药为她夹了些清淡可口好克化的,都被她细细的吃完,尤其是一道鸡丝青笋更是吃了小半碗。
老夫人见她身子弱吃的多,但是吃相文雅,不叫人厌恶,便又叫人上了几道清淡的小菜来。
王缨宁知道自己吃的多,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偷偷打量她,低下头掩盖出眼里戾气,只慢条斯理的把饭吃完。
她在病中好几日了,厨房的下人却并未给她送去多少吃食,日日只吃药,吃的脸色都差了。
她这辈子最不想吃的就是药,只想好生吃饭,将养身子。
况且她心中那些怨恨之声一直在叫嚣,她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吞咽,来掩饰狂躁难安的情绪。
上辈子她为了应和满璋之的喜好,只求腰身纤细每日只吃几粒米,落了个瘦弱偏平的身子。
想想也是可笑可悲。
这样想着,她又努力咽下一筷子菜。
正吃着,门口的丫鬟打起了门帘子,接着一高一矮,打扮鲜亮的两个姑娘进来。
是姚氏的两个女儿,满若霏与满若雪。
“给曾祖母与祖母请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笑盈盈而拜,满若霏曼声道:
“今日来迟了,还请祖母见谅,只因母亲的身子病的厉害,我姐妹二人实在是不放心,侍奉了汤药,这才赶来……”
若是没有王缨宁方才的一番话,老夫人与谢氏或不会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妥,只会觉得她姐妹二人孝顺懂事。
可有了王缨宁的话在前,满若霏再唤姚姨娘为母亲,听到众人的耳朵里就显得十分的刺耳了。
“什么母亲,你们的母亲在这里,还不来见过。”
谢氏没有接她们的话,也没有温声问一问姚氏如何了,反而咳嗽了一声开口吩咐道。
她虽然心疼两位孙女,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王缨宁还是世家大族出身,更不能叫她小瞧了他们满氏,说她们没规矩。
谢氏知道老夫人极要这个脸面,看向老夫人,果然她面上的阴霾稍霁。
满若霏微微一愣,才装作将将瞧见王缨宁也在的模样,笑盈盈的过来给她请安。
满若雪则是冷哼一声,正要发作,被老夫人一个眼风扫过来,也只得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母亲。
口中叫着她做母亲,其实心里恶心坏了。
王缨宁与她姐姐满若霏同岁,谁见过这么小的母亲?她也配!
“母亲好胃口。”满若霏见红药不停的给王缨宁布菜,她又吃的有滋有味,不由得笑着开口。
食不言寝不语,王缨宁并不搭话,只慢条斯理的低头继续吃饭。
虽然瘦瘦弱弱,但身形端庄,神态平和,气定神闲的样子,叫人反而不敢多造次。
老夫人暗暗点头。
士族就是士族,虽然家道中落,但这一身的气派却是在场的所有女子都比不上的。
若是家中几个小姐都能学得一二她的风姿,日后定然能奔个好前程。
老夫人的眼中赞赏愈发的浓厚。
王缨宁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老夫人与满璋之的想法差不多。前世里她也为着讨好他,费尽心力去教养几个小姐,并费心为她们筹谋高枝……
这辈子他是想也别想了!
她不仅不会让她们嫁入高枝,还会将她们从高枝上踩下来!
王缨宁满腔的愤恨戾气,隐藏在她波澜不惊的家教风度了。
前世里,她的家教风度是她被人欺凌的软肋,这辈子那些家教风度只会成为她的武器。
去对付这寒门里头妄想利用她欺压她的人。
王缨宁心里的恨意涌上来,喉头又痒,但那声咳嗽被她强行咽了下来。
满若霏没想到王缨宁竟然连搭腔都不曾,脸皮薄不由得泛红,眼角都红了。
她边上的妹妹满若雪不满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蹭的站了起来,指着王缨宁的鼻子骂道:
“你还吃,是不是你那穷酸的娘家给你吃不够,来咱们满家开了眼了,只知道吃,听不见我姐姐正与你说话儿呢!”
满若雪平日里娇蛮惯了,又被她爹满璋之与姚姨娘宠着,话语刻薄粗鲁些,旁人也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儿不知怎的,在士族出身的王缨宁面前,她说的这些话出来,叫人听着尤其刺耳。
作为祖母的谢氏更是臊的满脸通红。
在老夫人尚未发作之前,谢氏先斥道:
“你还不住嘴!”
“快快向你母亲道歉!”
王缨宁吃完了眼前的清炒竹笋,接过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的红药递过来的一盏漱口水,漱过了口之后。
这才转向谢氏,声音不大但是却不容质疑:
“夫人,烦请将家中执家法的嬷嬷请来。”
“执家法……的嬷嬷,”谢氏一时有些语塞,胡乱的指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想了想又略带商量的语气道:“不过是孩子,不懂事,说话鲁莽了些,骂她几句算了……”
王缨宁不置可否,一张小小苍白的脸,漆黑如夜的眼,似是人畜无害,又似乎是深沉不见底:
“幼时曾听祖父说,我朝中书令王大人家中有一庶子,在嫡母的面前大声责骂一个小厮,被杖责了三十,逐出族谱,赶出家门。”
“今日,若是一府庶出小姐,责骂她的嫡母,又该如何?”
王缨宁极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接着有些不解的询问道。
这庶出二字咬的又重又清楚。
姚玉洁从正妻降为妾室,满若霏满若雪姐妹俩当初一时为了表孝心也有些意气用事,名分跟着亲娘,从嫡女变成了庶女。
如今她们年纪小,府里又没有其他嫡子嫡女的,自然不能体会寒门庶族里嫡庶差别也是很大的。
不过王缨宁一句庶出,已经叫她们姐俩儿心里跳了两跳。
“这……”谢氏心里一个咯噔。
若只是在嫡母面前骂一个小厮就要被杖责,那骂的人是嫡母本人,还不得打死……
“雪儿对嫡母出言不逊,但念在其年幼无知,还是初犯,便罚戒尺三十!厉婆子你亲自执刑,给我狠狠的打!”
还是老夫人反应快,语气也重。
不管多重的语气,到底也不过只打三十个手板子罢了。
王缨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如今老夫人心软,还当满若雪是个宝。
若有一天知道她胆大包天与人私相授受,会不会亲自下令活活打死她。
“老夫人且慢,她并不是犯了手上的错误,怎么能打手。既然是她的嘴犯了错,不若就打嘴吧。”
王缨宁斩钉截铁的说道。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谢氏先心疼,开口埋怨道:
“打嘴,亏你说的轻巧,女子最重容颜,要是打毁了容,你可是担待不起的!”
“担待不起?”谢氏的话音刚落,王缨宁接着就冷声道:
“既然满家聘我为妇,作为正妻,惩罚一个犯了错的庶女,即便是打死了,我也还真担当的起。”
如此针锋相对。
众人鸦雀无声。
谢氏一辈子没有被这样顶撞过,当场怔住。
老夫人看向王缨宁,王缨宁平静的平视过去。
仿佛方才咄咄逼人的不是她。
“老夫人,莫要忘了无规矩不成方圆。”
半晌,王缨宁才叹了口气,朗声说道。
“寒门庶族,几百年来,之所以被人看不起踩在脚底下,不过是因为不受教化,粗鄙无规无矩。如今满家既以万金聘我为妇,我便不能看着满家后辈再如此浑浑噩噩下去。”
“这嘴究竟要不要掌,规矩要不要立,一切还得看老夫人。”
王缨宁说了这么多,病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红晕来。
老夫人也似是被她点醒,当初她的孙儿要娶这位士族家的小姐,他们打的算盘,就是想要借助她使得满家一步一步摆脱如今庶族低贱的出身。
在这样的大计面前,这点子小惩罚,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打,给我狠狠的掌嘴!看谁还敢不敬主母。”
老夫人一拍桌子,厉声吩咐道。
老夫人发了话,谁都不敢再多言,只见那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手持戒尺,一步一步走向了一脸惊恐的满若雪。
婆子抬手,“啪”……
一下下去,满若雪疼极了,哀嚎一声,嘴巴瞬间肿了起来。
“啪”、“啪”……板子一下一下的打下去,血丝渗了出来,满若雪疼的呜呜呜直叫唤,身体都扭曲了起来。
满若霏平日里心机最多,此时也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喘,哪里还能想到什么法子来救自己的妹妹。
满若雪嘴上的血越来越多,老夫人都移开了目光,不忍直视。
王缨宁却看得津津有味。
那板子的声音,像是魔咒,盘旋在她的心头。
醒来之后一直压抑着的阴沉的心头,竟感觉到了一丝丝轻盈。
王缨宁借着这股子轻盈,轻轻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自己那满腔怨恨的消解之法啊。
可怨恨太多,这一点点怎么够。
板子打完了,满若雪狼狈不堪的被架了回去。
王缨宁神色随着她出去的背影,又变的冰冷僵硬。
屋子里头静的很,众人还没有从满若雪被教训的惨状里恢复过来。
再看向王缨宁,她还是那副弱不禁风、死气沉沉的瘦弱样子。
向来沉不住气的谢氏,只觉得这个儿媳妇也忒狠了,才十三岁就这样冷硬的心肠,长大了还了得。
亏得老夫人竟然还听信了她的鬼话,士族究竟有什么好。
不就是名声好,该穷还是穷。要不她爹宁愿冒着被贬官的风险也要贪图他满家的万两黄金将人给嫁过来。
“士族出身果然名不虚传,”谢氏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说道:
“不过再好的家教,也总要吃喝拉撒,说不定比旁人吃的还多呢。”
老夫人有些无奈,她这个儿媳妇是下九流的商户出身,没多大的眼界,好在也没多大的心机,是个直筒子。
老夫人有些无奈的看向王缨宁,王缨宁微微点头,表示并不气恼,老夫人心中的那杆秤向着这位知礼懂矩孙媳妇偏了一偏。
“母亲您别多想,祖母说的可不是您。”
满若霏这会儿也从害怕中清醒了过来,赶紧接过了话头,笑道:
“听闻母亲出身东海王氏,还是嫡女,想来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见过了,定然不屑与咱们家这点子吃穿用度的。”
上一辈子满若霏也说过同样的话,依着王缨宁的傲气,当场撂了话说再也不用满家发放月例银子给她,日后的吃穿用度只靠她自己的嫁妆。
可笑她当初被满若霏一句话就给激的昏了头。
她父亲给她的那点子嫁妆,她省吃俭用寒寒酸酸的都用不足五年。
后来她又害了病,只得拉下脸面去求满璋之,又得了他与姚姨娘好一顿羞辱。
那些羞辱的话语。
王缨宁永世不忘。
“山珍海味可不敢当,我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祖父常以敦厚纯良、简朴不铺张的家训教我,即便是粗茶淡饭也要甘之如饴。”
王缨宁的话,语重心长。
“况且老夫人这里饭菜清淡可口,让人甚是欢喜。想我幼时虽有祖父严明的教导,但家中境况却也与咱们满家无法相提并论。若霏小姐生在这般富庶宽裕的家中,自该惜福啊。”
她才多大,若不是老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这面相生的比满若霏还要稚气些呢,如今一板一眼的教育起满若霏来。
饶是满若霏多么沉得住气,也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直翻白眼。
这话听到老夫人与谢氏的耳中,却是不同了。
人既炫耀了一把好家教,但也不扭扭捏捏,直接就承认了她自己家里穷,同时高抬了满家富庶。
还说生在满家这样的家庭里是福分,要惜福。
一社会地位低下的寒门庶族,被出身高高在上的士族,给称赞了,甚至艳羡了……
这就让人心里十分熨帖了。
“说的好,新妇说的好!”
老夫人迭声称赞,还不忘吩咐下面的厨房日后多做些可口的饭菜给少夫人送到院里去。
待王缨宁离开后,老夫人又将满若霏叫到跟前,好生嘱咐了她日后要到她这位新来的母亲跟前走动走动。
要她们姐妹好好学一学她们母亲身上的那些士族的气度和光华。
若真的学到了,也不枉璋儿花了五万金把人娶来。
若是学不到她王缨宁的一星半点的,就不要再到她老人家面前来。
满若霏哪里听的进去。
与嘴被打的肿烂,哭的妆都花了的妹妹满若雪,相互搀扶着回了姚姨娘的院子。
姚姨娘早已听到了满若雪因为一句话惹了王缨宁被掌了嘴的事。
原本以为婆婆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在看到女儿嘴上那道道骇人的伤痕,差点昏了过去。
为了装病扑了厚厚白铅粉的脸上,此时透出一层愤恨的红来。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会,满若雪更是止不住的骂王氏狠损。
这时,红药端了那件儿镶七宝足金步摇进了院门。
似是没有瞧见满若雪恶狠狠的眼神,对着姚姨娘微微一礼,随即直起身来,笑道:
“前几日咱们夫人害了病,全靠姨娘周全侍奉才好的这么快,虽说妾侍主母自古理所应当……”
红药语气故意一顿,姚姨娘脸上那青青白白的面色,让她心里觉得酣畅,而后接着道:
“可咱们家夫人仁慈,特命婢子将这件足金的步摇赏与姨娘,这是夫人念了姨娘您的好了呢。”
红药说完了,不走,眼含笑意的等着,姚姨娘手中的帕子差点都抠烂了。使了下头丫鬟捡了两个大钱给她,这才将人打发了。
“王氏这才进门几天,竟这般的嚣张,妄想踩到我头上来……她还早呢!”
姚姨娘气的冷笑了半晌,忍着恶心将那支金步摇摆到了屋中最显眼的地方。吩咐了低下的丫鬟:
“去,到潇相书馆去将少爷唤回来,说我病的更重了。”
风雨琳琅的天儿,王缨宁披着件家常的绯色衫子打着伞,立在院子里。
上一辈子病在床榻上近十年,所以现在她不爱在屋子里待着。
即便是下雨天,她的病还没好,也要出来透气。
绿萼抱着膀子,冻的瑟瑟发抖,又不敢多问。
不知怎的,她老觉得少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像是藏了一把刀子。
红药从外头匆匆进了院子,凑近她的耳边道少爷到了。
满璋之冲进了院子,瞧见院子里立着两个模样俏丽的丫鬟,不耐的指了其中一个着绯色衫裙的问道:
“你家少夫人现在何处,还不快些带我去!”
着绯色衣衫的王缨宁又一次见到了满璋之。
这时候的他还年轻,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丰神俊朗的好年纪。
可如今在王缨宁的眼里,他成熟俊朗的面容分明扭曲成一副冷漠自私的奸诈面孔来。
满璋之被这个头小小的绯衣丫鬟眼中浓烈的恨意怨毒给惊了一惊,不禁愣住。
待反应过来,那丫鬟眼中的恨意又一闪而过。
是自己看错了?
不会,满璋之从没见过有人能有如此深的恨意,着实是惊人。
“少爷,这就是咱们少夫人……”绿萼从屋檐下跑出来,殷勤的说道。
王缨宁垂眸敛去眼中的鄙夷。
对于满璋之来说,这是头一次见她。
对于她来说,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昨天罚满若雪被掌了嘴,也仅仅让她心头有了那么一丝的舒坦。
今日满璋之来到她的面前,那一丝的舒坦也消散无影了。
“你……”
满璋之没想到自己认错了人,眼前这个绯衣小姑娘就是自己娶来的正妻。
她看起来,也不过和若霏一般的年纪。
“少爷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王缨宁没法再唤他一声夫君,视线看向屋檐下的雨丝,她怕自己眼中的恨意会忍不住。
连自己的正妻都认错了,满璋之不免有些气短。
原本的气势汹汹也消散了大半。
“听闻你使人罚了雪儿,她才多大年纪,你下得去那般狠手。”
满璋之咳嗽了一声,没忘了自己来是给姚氏母女撑腰来了的,冷下脸来:
“姚姨娘好心在你病榻前侍疾,你却让人上门去侮辱她。你才进门几天,不知敬重旧人,这就是你们名门士族的教养?”
他在厉声训斥,王缨宁视线还停留在屋檐下的一线细长的雨丝,丝毫未动。
与他又有何好解释的,她懒得多费口舌也不屑。
与他争吵?更是无益。
红药想要为她辩解几句,被她一个若有若无的眼风扫过,也闭了嘴。
满璋之没想到自己的责问,没有得到半句回应。
王缨宁对他情根深种,一门心思嫁入满家,自然也想讨得他的欢心,他是一早就知道的。
不然他也不会在新婚之夜故意冷落他,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来问责与她。
这些也不过是让她低头,让她惭愧,而后更加努力的讨好他,为他所用。
她年纪小,尚未长成,是一张白纸,听闻性子又是个高傲单纯的,他便要将她剪裁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满璋之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自己气势汹汹的模样给吓住了,便换了副自以为温和的神情:
“我也是为着你好,毕竟你是新来的,我们家家院大,人多眼杂的,多少人瞅着呢。”
满璋之眼中是故作的深情:
“她为我生儿育女多年了,伺候公婆,从未有差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啊。日后你也该敬着她些,方显的你大度容人。”
前世也是相同的说辞。
王缨宁眼波微微动了动,可惜她再也不是前世里那好骗的小姑娘了。
满璋之见她如此,还以为是听进去了,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我想读书。”
王缨宁突然开口,语气柔软轻盈如同出谷的黄莺。
她小时候曾经跟着祖父苦学练字,诗书文采也大有出息。
可如今她才知道这些其实没大用处,上辈子还净用来成就姚姨娘的美名了。
这辈子王缨宁不会再轻易写字作诗表露文采,但是书却要读的。碰到书本,总能让她心思平静些。
否则依着她如今那满心思的怨恨,还不等将满家诸人报复完,她自己就要先疯魔了。
“你要读书?”满璋之皱了眉头,下意识的想拒绝。
但望向王缨宁那清远恬淡的眉间,她淡淡一个眼神扫来,他竟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你要读便读吧,不过不兴你在院里吟诗作对的,沉迷其中乱了心智。”
时下但凡女子富有几分才情的,一个比一个特立独行。
他不能允许王缨宁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王缨宁撑着沉重的头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满璋之本想着来好生将她训斥一顿,也好安慰姚姨娘。
却不想因为认错人,自己理亏在先,没有给她个教训,倒是叫她提了要求。
不知为何,他还答应了。
满璋之本来不将这个与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士族女子放在眼里的,毕竟她容貌身材都还是个孩子,也没长开。
没有所谓的好看不好看。
尤其还是一张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脸,叫人看着就倒胃口。
若不是她对他有大作用,他是绝对懒得踏进她那小院一步的。
至于她读的书,听下人来报说没有看那些诗书琴帖,也没有看蛊惑人心的画本戏折子。只找了些游人小记以及史书典籍来看。
其中还有一本落了灰没人爱看的前朝律法书。
想来少夫人是顺手拿来的,毕竟这种书用来垫桌子腿都嫌笨厚。
满璋之算是放下了心来,对王缨宁又恢复了以往爱答不理的态度。
他是情场老手,知道怎么叫一个仰慕自己的小女孩焦急、自卑,甚至疯狂。
夜里王缨宁还是噩梦连连,心里那些怨念都化成了呲牙咧嘴的鬼,从她的胸口处钻了出来,面目狰狞的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成块。
王缨宁闷闷的叫唤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只觉得浑身冷汗都湿透了。
掌灯读了好几页前朝的律法,这才趴在那本晦涩难懂的书上睡了过来。
第二日,王缨宁的脸色更差,只穿了中衣梳妆,绿萼兴冲冲的摘了一朵还滴着露珠儿的粉淡淡的茶花来:
“听外头的门房说,今儿家里两位大姑娘要从观音庙里回来了,老夫人与夫人必定要高兴坏了。”
她说的大姑娘分别是大房谢氏与二房高氏所生。
算起来,都是王缨宁的小姑子。
这二人一个十八九的年纪,一个却已经二十出头了,正是要急着议亲的年纪。
她们的亲事……
王缨宁眼中又闪出两簇火苗来。
绿萼作势要将这朵娇艳的茶花给王缨宁插到鬓角,笑着说既然是喜事,自然要打扮的喜庆。
如今少夫人性子阴晴不定,叫她摸不着头脑,所以她有意讨好小心伺候着。
那药头几天,她还冒死给端来,都被王缨宁逼着她一滴不剩的喝了。
之后,她再也没敢端过药。
但凡谁提一个药字,她都是瑟瑟发抖。
“这一朵茶花衬你。”
随着话音,满璋之踏进了房内。
他今日穿了一件暮云灰色的绸缎大袖长衫,衬的愈发的稳重挺拔,面容也愈发的白俊。
绿萼被他靠近的气息给弄了个大红脸,羞羞涩涩的不敢抬头看。
满璋之接过绿萼手中的茶花,靠近王缨宁。
王缨宁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一下,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
满璋之也不急,转手将手中的山茶又递给了绿萼。
绿萼红着脸,低着头,绕过他,为王缨宁簪花儿。
“红药,将我的外衣取来。”
王缨宁挥了挥手,将绿萼手中的山茶花扫落到了地上。绿萼有些愕然,眼角开始泛红。
“小丫鬟而已,你吃的什么飞醋。若是病好的差不多了,就与我一起去见见两个妹妹。”
满璋之责备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他这样的笑,只在要利用自己的时候才有。
王缨宁眉心一动,算起来,是该到时候了……
老夫人的院里比往常要热闹了好几分。
满璋之与王缨宁二人双双到场的时候,满屋子的人不由得一静。
几位女眷更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姚姨娘。
在她的口中,满璋之可是对她一往情深,娶了王氏那是迫不得已。
今日瞧着,似乎满璋之看向王氏的脸上可略带了些平易近人的笑意的。
姚姨娘拿手绞着帕子,紧咬了银牙。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不过是还有些用处罢了,叫她先得意几天。
着一身元宝扣撒花枣红色绸缎窄袖褂儿鼠灰色羊皮裙的老夫人今日尤其的高兴。
见了满璋之身边的王缨宁,更是亲切,拉过她的手来。指了一个容长脸面的妇人,介绍道这是你二婶。
又指了一个个子高挑面容带着一丝倨傲的姑娘说这是你家小姑子鸣珍,另一个矮一些脸上带笑的则介绍说是二婶家的小姑素素。
“也不怪你不认得,你二婶带着你两位妹妹,在月前便到观音庙里吃斋去了,今日方才回来。”
王缨宁自然是认得这三位的。
二房高氏与她的婆婆谢氏是妯娌,二人一个性子弯绕一个性子鲁直。
满素素是高氏之女,性子随了她娘,话不多眼里头却藏着精明。
至于满鸣珍,正是谢氏最在意宠爱的女儿,上有兄长满璋之的爱护,下有姚姨娘那些人在后面小心奉承讨好着。
是这个满家的“娇女”。
一个娇女亲小姑,一个二婶,一个二婶家的小姑,在自己与满璋之大婚的时候,竟一个都没有露面的。
王缨宁面色不动,她当然知道今早晨满璋之那点子笑容,与老夫人这般殷勤的用意。
满鸣珍年龄不小了,但自诩满家大小姐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未曾许配人家。
前些日子,有人给打听了一位士族家的少爷。
而不巧的是,这位士族少爷也姓王,是王缨宁本家的一个出了五服的堂兄。
“还不快来见过你们的新嫂嫂。”
满璋之含笑招呼自己的妹妹过来,若是她也能与士族做亲,那将对他的助益更大。
如今因着王缨宁的关系,潇相书馆里以往那些低看他的士族们,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大家一起研习诗文清谈学术,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又听闻那位王三郎与一郡之首杨府君交好,若是能通过他的关系,与府君大人递上话儿……
对于他日后由寒门庶族进入官籍,那可是大大的助益呐!
满鸣珍这才拿正眼细瞧了瞧王缨宁。
年纪这么小的一位嫂嫂,与她的侄女若霏差不多吧。瘦瘦小小的脸蛋儿,细细白白的脖儿,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裙。
说她年纪小吧,脸上又没点子年轻小姑娘的活泛喜气,板板正正死气沉沉的叫人瞧着压抑的紧。
比起成熟明艳的姚姨娘来,确是不怎么起眼。
满鸣珍撇了撇嘴,一声嫂嫂终究是没有叫出来。
倒是高氏身边的满素素,笑盈盈的唤了声嫂嫂,还道:
“堂哥与嫂嫂大婚那日,我们在庙里,原想着早些回来参加婚礼,可不想天又下了雨,山上路滑,这才耽搁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方做工不俗的绣了缠枝牡丹的帕子来,说是给嫂嫂的新婚贺礼。
王缨宁微微点头,道了声谢接过,并没有表现多大的热络。
满鸣珍暗暗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穷酸的士族女,满素素也上杆子去巴结。
“鸣珍妹妹,这次从寺里回来,瞧着似乎清减了一些,”姚姨娘瞧出满鸣珍果然一向的骄傲并不把王缨宁放在眼中,抿唇笑道:
“前几日少爷从外头得了一方子,说是对颐养气血很有助益,回头我着人给妹妹送来罢。妹妹用了,定然愈发的光彩动人。”
满鸣珍拿眼角去瞧她,华丽的洒金衣裙,乌压压的黑发上插了一支娇艳非常的大红茶花,衬的她明艳真真儿是非常。
“有这样的方子,姚姨娘自己用就好。”满鸣珍似笑非笑道,姚姨娘三个字咬的尤其重。
在她们去寺里之前,姚姨娘还是姚夫人,如今成了姨娘了。
满鸣珍冷笑两声,颐养气血的药,她是什么意思,埋汰自己老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以前姚氏可没少在哥哥枕头边念叨自己是个老姑娘,逾了嫁人的年纪,每年家里都得向官府多纳税银。
恨不得立即就寻个人家把她嫁了。
再看她今日,顶着个红艳艳的山茶,当真是招摇的很。
姚姨娘没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时尴尬难言。
直到满璋之拿温柔似水的眼色安慰了她,她方期期艾艾的坐了下来。
“姚姨娘坐去下面吧,新妇过来。”
姚姨娘椅子还没坐稳呢,老夫人突然开了口。
那位置本就是正室媳妇坐的,她以前坐得,如今可坐不得了。
姚姨娘若要是灰溜溜的去了下首,那她这辈子的面子也就算没了。
满璋之接到她哀求的眼神,立即低头凑近王缨宁的耳边轻声道,她身子向来娇弱些,不论如何又为了我生了两个孩儿了,这次你就大度些……
前世也是如此,王缨宁对姚姨娘动了恻隐之心,主动开口为她解围,让她还坐在原处。
从此,姚姨娘在那本是正室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辈子,而她,只得坐在末端的姨娘席上。
前世,她大度,她不计较。
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王缨宁抬头看了一眼等她开口满璋之:
“虽说不过是个座位,但长幼有序,家有家规。老夫人就该坐在最有体面的正席,正室夫人与妾室姨娘也自有她的位置。”
王缨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喘,好半晌才接着吩咐红药:
“姚姨娘身子娇弱,快取个软垫子来给铺上。”
她怎么可能再让姚玉洁再坐在本不该属于她的位子上。
“说姚姨娘就说姚姨娘,你扯什么老夫人!”满璋之没料到王缨宁竟如此在众目睽睽之下逆反自己。
“吵什么!”老夫人眼见他就要发怒,赶紧打断,转身对着姚姨娘冷声道:
“怎么,我的话在这个家里不好使了?”
“是……”姚姨娘打了个冷颤,晃悠悠一副快要羞愤的晕倒的样子站起身来,去到下首。
“幸亏您没簪那支山茶花儿!”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红药拍着胸脯庆幸不已。
“您没瞧见大小姐她瞧见姚姨娘头上的那朵茶花,眼里的那股子嫉妒嫌恶……瞧着都心惊。”
满鸣珍是这府里的娇女,好强又敏感。加上年纪老大了还待字闺中,这瞧见旁的女的打扮的稍过一些,她便兜不住要发作。
“早晨绿萼剪来的那支可是粉色的,不同于姚姨娘头上戴的大红娇艳。”王缨宁缓缓的开口。
红药一愣,迅速看向外头正与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婆子聊闲天的绿萼。
大红,那是正室夫人才能穿戴的,至于妾室姨娘,只能穿戴粉红浅碧之类的淡色。
若是今日少夫人簪了那朵粉色茶花,与姚姨娘遇上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让人低看了少夫人呢。
“怎么这么巧?”红药喃喃低声自言自语。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巧。”
王缨宁托起腮来,在窗前翻看一页书,淡淡说道。
红药眉心一跳,绿萼有问题!
她正要提醒少夫人,但又突然发现,似乎,少夫人早就有所察觉了。
自从那日病好之后,少夫人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这样的变化,使得红药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欢喜了几分。
“今日,我瞧着老夫人尤其的热情,似是为着大小姐的亲事……”红药小声说道。
“言语之间一直提咱们王家,王家是士族啊,她们……她们是不是想有求于您?”
红药虽然在人前不太多话,但也是个聪明会观察的。
“聪明!”王缨宁感叹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红药竟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丫鬟。
“不过她们不是有求于我,他们是在利用我。拿我做鱼饵,去钓她们的金龟婿,去钓他们满家满门的功名利禄。”
王缨宁恨恨的说完,扯了扯嘴角,想要做出冷笑的神态,奈何脸上肌肉不听她的使唤。
“不过,不到最后,谁又能真正知道究竟谁是鱼饵,谁是鱼,谁又是钓鱼人呢。”
她只知道,她心里那些怨恨之气,正在急不可耐的等着“吃鱼”。
重活之后,她似是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感觉上头沾染了太多黑暗的东西,唯有满家人的血泪、悔恨甚至破灭,才能让她解脱。
才能使她真正活得像个人一样。
红药虽然听不懂她家少夫人念念叨叨的鱼饵,鱼,钓鱼人之类的话。
但是能感觉到少夫人是打心眼儿里厌恶这个满家。
老夫人的院子里。
“让你与你新嫂嫂好生相处,怎么就是不听。”
老夫人的话,带着一丝责备。
“你瞧瞧人家素素,多会做人……你也别管她年纪多小,为了你的以后打算,这声嫂子,你就叫得。”
满鸣珍虽然娇蛮,但是祖母的话,她还是不敢不听的。
倒是她身边的谢氏,有些不以为意:
“那士族的王家有什么好,也是穷的叮当响。照我说,还不如乔家那个乔小郎。”
“你啊,你啊!”
老夫人恨不得指着谢氏的鼻子,说她鼠目寸光。
“那乔家,论出身,上去三代都是抬不起头来的庶族寒门,论钱财,还不如咱们家。这就是你说的好?”
“再说人王家,穷是穷了些,可人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士族,听说与建康城里的中书令大人还有些干系呢!”
老夫人愈发的恨铁不成钢。
“你怎不知多为璋儿与规儿两个孩子考虑呢?”
谢氏听了半日,这才听懂了,随后张了张嘴,才道:
“是规儿他说那吕乔不错,日后必成大器,我才……”
“日后,日后……”
老夫人恨不得将指头指到她头上去:
“你拿还没影儿的日后,来赔上鸣珍的一辈子,来赌璋儿的前程?!规儿才多大年纪,他不懂事,你这个做娘的还不懂事?”
见谢氏被说的低了头去,老夫人这才缓和语气:
“你若是心疼鸣珍在王家受穷,到时候多备些嫁妆便是,自个儿手里有银钱,能委屈了她去?”
谢氏连连点头称是。
满鸣珍在一旁低着头,抿了抿唇。
虽说男子高娶,女子低嫁。但依着她的心性,是断断不愿嫁低了的。
“祖母,阿娘,我不要嫁到吕家!”
吕家还不如她们满家呢,满鸣珍的话脱口而出。
“这孩子!”谢氏宠溺又无奈的拍打了她一下。
老夫人却皱了眉头,这样的娇蛮任性沉不住气,若是日后嫁进高门,岂不是也要被人看了笑话去。
“好好儿的一个小姐,被你溺爱成了个什么样子?以后教她多去新妇王氏的院子里,走动走动,学一学教养规矩才是。”
“是是,”谢氏点头应下,又不放心:
“瞧着那王氏虽然年纪小,可也不是个好拿捏的。她当真愿意去王家帮着鸣珍说和?”
“不管她愿不愿,这都是她这个做嫂嫂的本分。”
老夫人胸有成竹,依着璋儿私下对她递的话,王氏对璋儿那可是一腔真心实意的。
“不过,此事也不可操之过急了。先寻个由头,让王家那位少爷与吕家小郎一起到场,咱们都好好瞧瞧。”
谢氏点头,这次聪明了,主动道:“我看这事儿还得那王氏来起头,否则咱们一庶族人家,怎么请的动他们王家的人来。”
三月三,上巳节。
年轻男女们春日宴饮游玩的日子。
即便世道不平,北有战乱,南有饥荒,但不妨碍世人春游赏玩,歌舞升平。
满家在后山沿湖赁了一个场子,邀了郡中几家交好的富户家的子女,包括吕家的小郎吕乔在内。
王缨宁应下满璋之所求,给王氏族里那位堂兄王早下了帖子。
姚姨娘的院子里,姚氏母女三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因着昨日老夫人特意嘱咐了,今日她们三个就留在家中,不必去后山了。
满若雪又要开口骂,被满若霏堵住了嘴巴。
“你忘了上次是怎么掌得嘴了?”
满若霏小声提醒道,她这个妹妹性子随了祖母谢氏,太急躁。
“还要忍?到底要忍到何时!往年上巳节哪个敢怠慢了我们,如今王氏都欺压到母亲的头上了!”
满若雪又气又急,恨不得撕了王缨宁去。
“父亲呢,父亲也不管我们了?任由母亲受委屈,他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们了?”
满若雪越说,自己越心惊。
她本来没有将那王氏放在眼里,可自打上次被打板子那次,她发现这王氏根本就不是个善茬儿。
别看她年纪才与姐姐差不多大,可那一双漆黑无波看不见底的眼眸,像是能看清人的心底,叫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畏惧来。
提到满璋之,姚姨娘的脸上又黑了黑。昨天夜里下人来报说少爷不来她院儿里用晚膳了,而是去了少夫人的院里。
好在有她婆婆谢氏的话在前头,王氏年纪太小,也无法与少爷同床,昨日里听说也只是用了晚膳便回了书房歇息着的。
可依着王氏的容颜,只消再长开两年,那会是怎样惊艳的模样,也是可想而知了。
满璋之也是寻常男子,怎么把持的住!
“闭嘴!”姚姨娘脸上生出几分厉色,训斥起六神无主的小女儿来:
“慌什么,不过是个棋子罢了。如今为着你大姑姑的亲事,全家正用的着她呢,你父亲去与她用晚膳,也是不得已。”
“别说是你们大姑姑,就连你们俩……日后也得用她。”
若不是有用,她在那碗药里,放的就不只是一点点毒了。
可惜那放了毒的药,王氏只喝了三天。
之后还想着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绿萼能顶事,把药继续喂着。
谁料,那丫鬟胆子比鼠胆还小,拿在手里的药,迟迟不敢下到王氏的药碗里。
姚氏烦闷不已,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将那慢性的******再给王缨宁续上。
她怎么可能会让她顺利的长成迷惑人的模样。
后山湖畔。
满氏临水施帐幔,水绿、品蓝二色的薄绸纱随风绵延起伏。
陆陆续续的来人都是艳服靓装,可谓车服灿烂,当朝少年少爷们涂脂抹粉簪花那都是时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士族王早,只见他随着一众来自潇湘书馆的学生们,有的倚靠侧坐有的半躺支额在草坪上,谈书论经的好不惬意。
王早着一件破烂了的大袖长衫,抽了腰带,敞着怀直挺挺的躺在草地上,任由日光撒晒到他只着了中衣的肚皮上。
有人来问他,为何如此。
他说老子在晒书啊。
晒他那满腹的诗书啊。
来人会意,指着他哈哈大笑,道声年轻人真特么有意思。
这事儿顺利的传到了老夫人与谢氏她们的耳中,几个妇人不禁面面相觑,觉得这王家少爷着实有些轻狂。
倒是满璋之十分的满意。
时下哪位少爷不轻狂?
越轻狂越受人追捧。
满鸣珍不管这些,吩咐了小丫鬟去瞧他的相貌。
小丫鬟回来说:
“生的比女子还好看几分呢。”
满鸣珍这脸上立即有了喜色,况且沿着湖边走了这一圈,人人都在说王郎如何潇洒啊如何不羁。
她这心里,就更加满意了。
“少夫人,王家少爷还真这么做了?”红药瞠目结舌。
王缨宁微微抿了唇,晒肚皮的轶事不是他王早独有,前朝书圣王羲之也曾这么干过。
她只是写信略略提点了一下。
王早又向来喜欢哗众取宠,这样的机会怎么会放掉。
而像满家这样的庶族,特别是满璋之,对于这种放荡不羁的“名士风流”向来崇拜的很。
王缨宁对满璋之有多大的恨,就有多大的了解。
“少夫人,这是想要促成大小姐与王家少爷的亲事?”红药小声询问。
自然,王缨宁道声成人之美嘛。
他满家想要再攀士族的高枝儿,她就成全他们!
那王早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以及他们一家都多么的奇葩,她比谁都清楚。
前世里正因为她心里清楚,才费尽心思说服满家上下,不同意满鸣珍嫁给王早,反而极力促成了她与吕乔的婚事。
他们满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事后她不仅挨了满璋之重重的一巴掌,还被满鸣珍推到了池中,差点淹死,侥幸被人救起又害了一场大病。
直到后来,吕乔受府君大人的重用,从一届寒门学子入了官籍。
他又是个有本事勤政爱民的,最后接任新府君。
满璋之后面在官场上如鱼得水,那也是靠了吕乔的极力扶持。
而满鸣珍呢,做官夫人做的更加得意畅快。
即便如此,满家众人也没有记得她的好。
这一辈子,她当然不会再为满璋之铺路了。
她为着消解心里那些怨气,为着睡一晚上安稳觉,也要促成满鸣珍与王早的亲事。
王缨宁由红药扶着在一处僻静的林间岩石上坐定。
这里的视线很好,可以看到那些人围着王早兴致高昂的谈论诗文。
也可以看到满璋之那满意至极的脸色。
反观静坐在另一边的吕乔,正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今日满家邀请他来参加上巳节会,他心里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说来,满家那位满大小姐他也听闻过一些风声,是个娇蛮任性的。
但以他的出身,与满家做亲那是门当户对。即便不成,日后家里也会选择另一家与满家差不多的人家。
不过,他看了一眼那边花孔雀开屏一样的士族王早。
心里就知道,满家定然是中意了王早的。
在这里多待也无益,还不如回去多背几本书。
吕乔抚了抚衣袖,缓缓站起身来,慢腾腾的抄了个近路回去。
不巧穿过一小片寂静的林子的时候,正遇上了坐在那里歇息的王缨宁。
“少夫人,唐突了。”
吕乔赶紧讷讷而拜,也不敢抬起头来。
那日满璋之大婚,他是在场的。
所以认得王缨宁。
不过这才多少日子,这位满少夫人,与那日大婚所见的,除了相貌外,周身的气质与神态竟然完全不同了。
但这些,吕乔是外人,又是男子,只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万万不好去细想的。
王缨宁没想到会遇上他。
前世为着满鸣珍的婚事,没少与他家人打交道。
是一家热情真诚但又不愚笨的人家。
王缨宁点点头,吕乔脚步放轻从她身边小心而过。
“听闻近日炎县有匪出没,乔少爷外出的时候还请多留心些。”王缨宁突然开口。
她怎么知道我明日启程去炎县看望一位世伯,吕乔有些愣怔,但随即一想人家只说外出,并未说去炎县啊。
“多谢夫人提醒,在下记住了。”吕乔赶紧相谢。
王缨宁微微颔首,又转过头去。
吕乔是在炎县遇上府君大人遇袭,他的舍命相救方才造就了他日后的好前程。
不过那时候他受伤很重差点丧命,如今她也开口提醒了,要是他真的听了进去,做好防范也免了皮肉之苦。
就算是为她坏了他一桩姻缘做出的弥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