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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版林语堂散文有几本:人无完人,他曾抄袭后来改过自新

人气:483 ℃/2024-02-01 06:57:26

最后的握手[54]

海南省前作协主席叶蔚林病重的时候,我和邢孔见去他家看望。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久久地没有说话。他的手很大,很柔软和细嫩,给我突如其来的陌生之感。我后来才想起,与他交往三十多年,我还几乎没与他握过手。

他当时眼花耳闭,不方便说话了,只能用握手来表达心语。时间已经无法挽留,三十多年倏忽一闪,我们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彻夜长谈,像当年那样结伴长旅,像当年那样激烈争议或忘情大笑。我相信他像我一样,此时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找不到语言和话题,更不知道是否有说的必要。

他属于八十年代纯净、明亮、放阔以及热烈的文坛。尽管那时候他在同事中最晚结束下放的身份,尽管他曾经只有一间逼仄的住房和一份低微的职位,但只要读过散文《过山谣》、《九嶷神话》以及小说《蓝蓝的木兰溪》的人,都会在他茂盛的才情面前目瞪口呆,然后毫不怀疑他在湖南文学界真正的核心地位。他家里成了青年们出入最多的地方,聚会的灯光总是亮得最晚。连当红的古华、莫应丰、王蒙、蒋子龙、谌容等作家也尊崇有加,口口声声称他“叶帅”。他后来也获过奖,但很多未获奖的作品也许更好,比如,小说《黑谷白狐》,比如,我在知青岁月里唱得最多的歌曲《遥望南方》与《故乡呵巴勒斯坦》,还有《挑担茶叶上北京》——我后来才知道这些歌词都来自他的笔下。

他活得有些放任无羁,对很多事情不认真,但唯有一件事他特别认真:艺术。文字不精美的决不出手,形象不鲜活的决不出手,意趣不高远的决不出手……这使他的发表近乎低产,阅读他人作品近乎挑剔。当时概念化和公式化的制作余风仍盛,他的执拗不合潮流,甚至受到时髦正统和时髦叛逆的双重冷落。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他代表了艺术的良心。有一次,我与他接受政治任务去采写一个重大事件。一个多月的实地采访中,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走过一排排牺牲者的坟墓时红了眼眶,抓住一件小事就没头没脑大发脾气。凭他的写作能力,他完全可以写,可以轻松赚来一笔政治红利。但他的感情与艺术阻止他下笔。“那么多人呵,都是年轻人呵……”他事后想到满山坟碑时还声音异样,“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儿女?这件事我怎么写得下去?”

他终于一个字也没写,在别人刷刷下笔时只是独自散步。

他顶住压力,任性地放弃了一次猎名和获奖的机会——虽然那些获奖之作不多久就永远被历史删除和遗忘,只赢得一时的显赫。

那时,他是一个具有青铜气质和风笛情调的感情主义者,一个人道主义的艺术王子。当然,他也许没有想到,八十年代以后的形势剧变使人道主义不再够用。他眼中那活泼灵动的艺术闪光也许可以透视暴力和冤狱,却不一定能破解后来的现实迷局。拜金是人道,还是反拜金更人道?道德是人道,还是反道德更人道?……事情正在变得复杂,人的敌人成了人自己。于是文学一度成了无舵和无帆的大船,很多乘船者不免茫然、浮躁、消沉,乃至进退失据。九十年代的利益风浪就这样迎面扑来。

我们也在这样的风浪里各自东西。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他要来找我,或在电话里说我要去看他,但我们终究见面很少。

“你也老啦。”他眼下紧紧握住我的手,仔细打量我,有些怜惜和伤感,在他一段停笔多年的沉默之后,在一个不无错失和遗憾的晚年之后。

“我们都会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几乎要说出的话是:你不过是先走一步,你在前面等等我们。

我想起他意气风发和生龙活虎的当年,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南方和更南方,不觉鼻子有些发酸。我知道,以他严重失聪的耳朵,他肯定没有听清我的话。大限将近,我们只能点点头,笑一笑,似说非说,听一个呼啦啦急速远去的年代从我们手中消失——与其说这是最后的握手互别,不如说是我们告别生命中共同的过去。

时值海岛深秋,我送别手中的青铜和风笛。

200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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